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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负过人天资,无甚不能之事

〖我自负过人天资,无甚不能之事,却唯有不能逆转岁月,若是能,我一定要回到那天,回到她义无反顾嫁给我的那天。〗


  乐薇喜欢季南石,是整个大宣皇宫共知的秘密。


  齿龀之时,惊鸿一瞥,自此饶是物换星移,流年辗转,也比不过玄裳的少年国师浅笑安然,三江春色,五湖豪奢,不及那人眉目清澈,宁静淡泊,


  七年韶光弹指即逝,豆蔻年华的少女娇俏明媚,一双桃花眼顾盼流飞,尤是见了那抹玄色,满满的欢喜似是要溢出来,只可惜南山顽石,生性冷硬,何堪风情。


  幸是懵懂年岁的姑娘最是不缺热忱,他搬山来挡,她就学愚公,他造海来隔,她就学精卫,见招拆招,踏着招数堆积的长梯接近他,她乐意至极。


  那日春尚好,东风杨柳青,烟淡雨初晴,乐薇正在御花园里放风筝,忽闻得一声轻咳,吓得一趔趄,本以为免不得摔一跤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眼,入目的是一双极尽温柔的眸,噙着笑意,原是国子祭酒,辜怀远。


  乐薇红着脸站定,只听得清朗的声音带着三分玩味,“公主称疾告假,原是被春风勾起了嬉闹的隐疾,不过微臣以为,放纸鸢怕是医不得,不妨公主早日回国子监,叫教谕们求些古书中的方子来治。”


  听到他语气中的揶揄调侃,乐薇索性也不遮掩,“辜大人,我怕是近日不会回去,”她俏脸微红,“四月十七,是季大人生辰,我想给他一份最好的贺礼。”


  辜怀远微微一怔,随即便恢复了那清远淡然的模样,“微臣祝公主得偿所愿。”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泛着苦味儿。


【二】


  四月十七,季南石收到乐薇一张很是令人费解的请函,无字,只是画了一个池塘,一个甚是扭曲的人形,本想置之不理,却听送请函的宫女称若他不至,乐薇便会杀入占星台,国师大人想了想,果断应邀。


  宫中池塘,无非是御花园后小池塘,那个扭曲的东西怕是她的自画像。至御花园,果真看见了粉色宫裳的小公主和她面前的,一池塘的河灯。


  见他来了,小姑娘精巧的眉眼瞬间溢满了欢欣,下意识想扑过去,却被国师一脸嫌弃地躲开,“公主,您好歹是个姑娘。”


  被他嫌弃,她也不恼,只是笑得得意而又灿烂地问他,“季大人,好不好看?”整整四百一十七盏河灯,漂浮水面,烛火摇曳,灿若星辰,池边的小公主,言笑晏晏,粉色的衣裳似庭前海棠又宛如烟霞,很多年后,季南石忆到这一日,仍是满心的欢欣,满心的恬然,


  然而此时,他只是别扭的皱了皱眉,以一种老气横秋的口吻教训道,“公主若是将一半的心思放在学业上,也不至于画出那鬼画符样的东西来。”


  “那分明是写意绘法!”乐薇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季南石,转身奔向了一棵树,正当季南石思忖她要做什么时,只见小姑娘蹲了下去,用手开始刨土,惹得他眉心跳了一跳,径直走去握住皓腕,“你又在做什么?”


  姑娘娇憨一笑,“你闭眼,我有东西要给你。”自知拗不过小公主,他认命地松了手,闭上眼,俄而,欣喜的声音响起,“睁眼吧!”


  一个锦盒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沾了泥土的手心,锦盒后面是一双盈亮的眼,三分悦然七分期待,打开锦盒,一把镌了薇草石头的银骨扇静俟人执。


  “你是文臣,书籍字画你不缺,但总该有个防身之物,这扇边锋比刀刃,轻巧便携,最是合适不过了。生辰快乐!”


  夕阳欲褪,人影渐长,小姑娘虔诚祈祷念着国师安康,河灯微亮,季南石后来回忆起来,仍是满心温暖。


(三)


  季南石的生辰刚过了两天,青州便来了急报,称大雨漫城,求国师祈天止灾,他自是不得推辞,翌日便启程,只留得乐薇一人害着相思。


  下了学,乐薇神色厌厌地瘫坐在软轿里,忽看得一小侍卫在宫道哽咽,乐薇没由来地心里一慌,伸手停轿,听到了五雷轰顶般的消息,国师遇匪,下落不明。


  身旁的大宫女浅语颇有些担忧地瞧着乐薇,可她没哭也没闹,只是怔然,然后行尸走肉一般地踟蹰回宫,一言不发直至夜笼大地,悄悄拾了包裹,翻墙而出,却在墙外看到两人,浅语和辜怀远。


  他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气对她说,“让浅语随你去,”见她没反应,他便耐心解释,“此行凶险,公主无武功傍身,浅语是您的暗卫,至少能保您平安。”


  “你不拦我?”乐薇颇有些意外,“公主决定的,何时能为他人所左右?”他反唇相问,“臣惟愿公主,得偿所愿。公主放心前行,臣会为公主善后。”


  她点了点头,翻身跨马,奔出宫门,而辜怀远一如平素,青林淡雅,温润端方,摇扇以望,徒留三寸叹息。


  西出萧关,便是青州,三昼夜未歇赶路,身娇肉贵的小公主愣是未言一句苦,只是不住的问何时到达。一日星垂,浅语问她究竟喜欢季南石什么,小公主摇头表示不知,情思这东西一旦有了,哪怕是南山的顽石,瞧着也能透出玉光来,思及那人,恍食莲子二两渍蜜糖,寸甜可掩苦忆长。


  及至青州,果是一片荒凉之景,乐薇越发冷静的走马寻人,沿街而问,不知是问过几人几十人,亦或是几百人几千人,终是探得了一点消息,国师被人虏至南山雷龙寨,现下恐怕凶多吉少。她冷静道谢夹马奔去,自知是以卵击石,但就算粉身碎骨,与心心念念的人死在一处,也算相守一生了。


  浅语随着乐薇,手执迷药,乐薇不顾生死,但她必须护着小公主周全。在大门前,她刚准备将迷药洒向乐薇,忽听得吱呀一声,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季南石的小徒弟幼平。


  旋即,一玄衣公子踱步而出,正是乐薇日思夜想的人,在那一瞬,压抑多日的眼泪,夺眶而出。


【四】


  原来,天灾是真,祈福是真,但所谓的祈福,不过是为了找到机会,进入匪穴而已,比起洪灾,匪患才是真正祸害一方民众的真正凶手。


  她的英雄,不止精于玄机妙术的仙师,更是心怀万民的仁者。


  翌日凌晨,日未升而星未退,踏朝霞而东向行,却于林深见鹿处被一行人截下,正是漏网匪徒,亡命天涯之人,自是不管不顾,招招皆是夺命路数,纵是季南石武功不差,但一边杀敌一边顾着乐薇,也是有些吃力,稍微一松懈,只见一亮晃晃的长刀直直地砍向公子如松挺直的背脊,乐薇瞳孔骤缩,径直奔向眼里的人


  长刀入肉,白色的衣裳染了血,乐薇疼得脸色煞白,泪珠不断的滚下,却还是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你没事就好。


  季南石咬紧牙关,对匪群彻底没了悲悯的心思,干净利落下了杀招,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仿佛是抱着全世界般的虔诚。


  一路上,乐薇烧的有些厉害。迷迷糊糊的说了好多胡话。


  她说,初见季南石,真真是见色起意了,那么好看的人啊,画都画不出来。别问她为什么,寝宫的床下,满满的都是她笨拙却认真的笔迹。


  她说,他的生辰礼物她准备可久了,那个扇子是她亲手刻的,手划坏了好几次,很疼的。


  她说,她可怕死了,因为死了就没有桂花糕,话本子了,死了,就不能嫁给季南石了。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我还没嫁给你呢,我不要死,我不要。


  季南石放下了往日的矜持自傲,一下一下地摸着小姑娘的头,不会的,你不会死,等到了京城,我会向皇上提亲,我会做你的驸马。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你不许骗我。”


  他轻轻地遮住了那双亮晶晶的眼,我不说谎。


  小姑娘带着笑,沉沉的睡着了。


  再醒来,乐薇发现自己在寝宫里,榻前坐着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国师大人。


  他似是等了很久,下巴有些青虚,眼窝也有些青黑的痕迹,看的乐薇有些心疼,见她醒了,季南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果然退了,他舒了一口气,问她可有不适。


  乐薇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季南石,狡黠地对他说,“我还记得你说过,要提亲,要娶我的。”


  季大人难得地脸红了些,“你一个姑娘,能不能矜持些。”乐薇笑得更灿烂,“你要不提亲我就去占星台,对着满天的星斗,天庭的神仙向你提亲,就说乐氏阿薇,心慕季南石已久,望列仙作证,吾愿一生与其相伴,不离不弃。”


  浅语听了这话,直叹惊奇,季南石向皇上提亲的话,竟和小公主的话异曲同工,啧啧啧,真是天作之合。


  乐薇伸手勾住了季南石的小手指,拉勾,以后都要在一起啦。


  季南石反握住了小巧的柔荑,好,如有违誓,就让我灰飞烟灭,不得好死吧。


(五)


  快出嫁的姑娘,总是喜欢捧着大红的嫁衣,盯着镶宝的凤冠,笑似蜜糖,一遍又一遍肖想大婚那日,新郎官的模样。


  浅语每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乐薇,笑得甜甜的而又傻傻的,却又会勾起观者的笑意。


  及至大婚前的黎明,乐薇换上了那身如血般鲜艳的嫁裳,挽上发髻,十二支金凤步摇摇曳生光,丹唇轻抿朱砂口脂,眉眼里俏生生的尽是炽热的欢喜。


  只消再待一个时辰,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可和她白头偕老,长乐一生了啊。


  多好。


  可她没等到天亮的英气新郎,只等到了一身是血的浅语,拼尽全力拉起了她的手,声音沙哑而又急切的叫她快走。


  她的驸马,那个举世无双的谪仙人在大婚前夜,杀了她的父亲,造反了。


  双喜红罗皆化作血色迷障,而她宛若迷障中的提线木偶,被人拉出寝宫,凤冠霞帔在奔逃中不知散落何处,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过,被人带到了季南石面前。


  乌发散乱,双目涣散,仅着如血般的中衣,这就是季南石在大婚之日见到的乐薇,狼狈如斯,绝望如斯。


  乐薇被人押着跪在地上,旁边的浅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却还在拼命地护着小公主,原本高高在上的姑娘被践踏如尘,枝头的娇嫩小花被零落成泥,所谓悲剧,不过是世态炎凉风水转,自此岁月无寒暖,所谓薄凉,不过是冷眼瞧过春倒寒,一哂昔日轻许言。如今,她是那悲剧的地上花,而他呢?他是亲手摘花又扔在地上的手,是她遥不可及的高岭雪,是她再也不可能奢望的人间月。


  他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的摆弄她送给他的银骨小扇,看到地上的小姑娘,玩味的说了一句,别来无恙啊。


  看到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迸出了光亮,妄图找出一丝属于她的新郎的温柔,可她失败了,眼前的人,倨傲而又狠戾,看向她的目光,写满了嘲讽奚落,仿佛完全忘记了,这应该是他今日的新娘。


  他一步一步地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乐薇的骄傲上,等他走到她面前,浅语拼了全力拿刀刺向他,可奄奄一息的姑娘哪会是经天纬地的国师的对手,电光火石间,地上多了一具尸体,那把银骨小扇上染了绝望的血迹。


  乐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阖上了浅语的眼,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没有抬头看他,凉凉的说了一句,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而他似是毫不在意她的感受,用扇子强行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略带危险性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不许哭,看着我。


  倔强的小姑娘,怎会从呢?可她忘了,面前的人有多狠戾,见她不肯,他便怒了,手中的银骨小扇划向她的眼眸,一行血泪瞬间流下,霎时间天地唯有血色长夜,而她最后看到的,居然是那可笑的,自己亲手镌刻的石头薇草,风水易换,人情难堪,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她终是一袭红裳宛若厉鬼,融入了无尽黑暗。


  (六)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人一路拖拽到静心殿的,也不知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光景,哀莫大于心死,她的人生惟剩寒冬,又何必在意身边可曾花开。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她已是形销骨立,命不久矣的模样,只待一日归西以求与家人团聚,却偏偏迎来了一个客人,一个哑巴客人。


  哑巴很温柔地撬开她的嘴,给她灌下汤药,饭食,给她的眼睛上药,在她的手里塞上泥兔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对她极好。


  时间久了,乐薇便开始对哑巴说话,告诉他想活命就离她远点吧,季南石会杀了他的,可小哑巴就是执拗得很,是劝也好骂也罢,每隔两日便会来一趟,一次未差,久了乐薇就随了他去,有小哑巴在,这囚禁生活竟也算过得去。


  三个月时光悄然而逝,她的眼睛逐渐能见得微光,借着微光,她终于看清了小哑巴的模样,青林淡雅,温润柔和,正是辜怀远。


  又过了一个月,她的眼睛已是好的七七八八,辜怀远陪了她四个月,温柔地不像话,让乐薇知道,在她为了季南石倾尽家国时,还有一人愿意为了她不顾性命,愿意为她打开一片晴空。


  他说,公主不必自责,有野心的人定也是蓄谋已久,哪怕没有这个契机,他也不会甘于蛰伏多久了。


  他说,公主的眼睛会好的,会像以前一样,明亮如星,皎洁宛月,那么美好的一双眼睛,老天不舍得它不亮。


  他说,公主,我认识你,比你知道的要久很多。


  说到这句话,他的神色却突然染了几分哀伤和委屈,明明是我先遇见了公主的啊,可为什么公主动心的人不是我呢。


  不过下一瞬间他就笑了,摸了摸乐薇的脸,臣等着,等着公主放下了,等着公主开开心心地重新做一个孩子。


  不管他说什么,乐薇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心死了应该就是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


  直至宫变半年后,季南石突然造访,已是帝王的公子依然一袭玄衣,玉冠高束,背脊挺直宛如青松,他带着帝王的威压,走向阴暗的角落,蹲下抚了抚她的头顶,语气温柔而又疲惫,三日后,我们成亲。


  乐薇没有光的双眼突然亮了,歪了歪头,一脸认真的瞧着眼前的人,真的?


  他点了点头,真的。三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相守一生的姑娘,是和我一起俯瞰天下,睥睨众生的皇后,乐薇,我还你一个婚礼。


  怕她不信,他遣人送了凤冠霞帔,三书六礼,又钦点了朝中重臣做她名义上的父亲,将她秘密地送出宫,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足以母仪天下的身份,他说,他抢走了她公主的骄傲,就送她一份皇后的荣耀,从此无人再会轻她贱她,天下芸芸,皆需俯首称臣,江山如画,他愿和她一起执掌风云。


  乐薇笑得很开心,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大红的绸缎,就像半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前夕,她又轻轻地抚了抚眼睛,看起来没有大碍的双眼摸上去还是有一道浅浅的疤,一碰就仿佛感觉到了当日的绝望,不甘,痛苦。


  不过,都过去了,不是吗?


  从此,是新生活了,是新的乐薇了。


【七】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季南石作为新帝,封后大典自然不能马虎,文武百官前来恭贺,却迟迟等不来早该出现的皇后娘娘,日上三竿,吉时将过,一队人马突然赶至,白衣女子端坐纱帐之中,神色淡漠,正是本该在今日册封的新皇后,而神台之上的帝王眯了眯眼睛,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不会红衣如火,眉目含笑地嫁给他。


  杀父之仇,怎会轻易遗忘呢?


  家国之恨,怎会轻易放下呢?


  白衣的姑娘看着他,无波无澜的眼空洞得很,一点也不像那个调皮顽劣,到处闯祸的小公主,季南石如是想。


  她素手一挥,大队人马直冲神台,冲向那举世无双的少年帝王,文武百官竟无一人阻止,风云瞬变,朗朗晴日瞬间密布乌云,他被拖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想把破碎的自己拼凑起来,可是却可悲的发现,怎么能拼好呢,那些重要的人,都不在了啊。


  阿薇想父皇,阿薇想浅语,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啊,疼着阿薇的人,都不在了啊,都离阿薇好远了啊。


  神台之上,白衣的姑娘飘飘然宛如神祗,看着他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怨恨,出口却又是那样的平静,她说,季南石,你毁了我的一切。


  他像半年前的她一样,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头却是高高的仰着的,嘴角的笑意更甚,“公主,你长大了。”


  有臣子指着乐薇,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对着神台上的姑娘重重一拜,“先帝保佑,公主还在,公主还在啊!”


  满朝的臣子皆跪倒在地,所谓风云变幻,不过如此。眼看起朱楼,眼看宴宾客,眼看楼终塌,无他,不过是帝王权谋,无休争斗而已,而这次争斗漩涡中心的两人,纠葛至深,牵扯甚广,这辈子总该有个了断。


  白衣的少女闭上了眼,“还不是拜季大人所赐?如今所谓封后典礼,你又打了什么主意?还想杀了谁呢?”她睁开眼,“只剩我一个人了啊,我只有一个人了啊。”


  季南石轻轻一笑,“若我说是真心想娶你,你信吗?”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对你心慕许久,从前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过是个看天命行人事的臣子,臣是文臣,迂腐得很,视官途为命中重物,不愿为了婚事毁了前程,思前想后唯有委屈公主以江山做嫁,全了微臣的念想。”


  白衣的姑娘突然打破了全部的云淡风轻,歇斯底里地冲下神台,抓着季南石的衣领,恶狠狠地对他吼着,“你是觉得我多蠢,才能再相信你?你是觉得我多喜欢你,才能原谅你作的一切孽?”然而,他却一派淡然的模样,甚至还对她扯了一个费力的笑,“若不是喜欢,我又为何费劲周章地娶你为后呢?”


  乐薇突然泄了力,自己做的一切在瞬息之间都成了一场笑话,她觉得自己家国尽毁源他,险些失明源他,落入烂泥源他,可今日却是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源自于她自己。


  她多想嫁给他啊,宫变之前,季南石是她春闺的梦,是梦醒的笑,是笑尽的羞,是羞罢的无尽甜欢,可是这爱太过沉重,闭眼,宫变的鲜血就仿佛要狞笑着向她奔袭,绵密的威压仿佛要将她吞噬在无尽的长夜,无数次从梦里惊醒,她都心痛的仿佛要窒息。


  乐薇脱了力,深深地看了一眼跪着的人,“你走吧。”


  季南石似乎料到了她会这样说,嘴角微勾,“我自是不会走的,公主,你也走不了了。”电光火石间,数以万计的暗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团团围住了乐薇,而季南石起身径直走向乐薇,“其实,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八】


  季南石其人,生性冷硬,却在为君为王之时,学会了伪装,所谓封后大典,不过是为了逼着乐薇出手,他一直知道,小姑娘怎么能放下国仇家恨呢?


  “公主,你输了。”季南石用银扇抚了抚乐薇的脸颊,“这次,可不只是眼睛了。”


  乐薇突然笑了,笑得像幼时一般,天真无邪,“季大人,你叫我一声阿薇,好不好啊?”像是思考了一下,她顿了顿,又说“你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从来都没有。”


  季南石微怔,随即就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你想耍什么把戏,嗯?”可面前的小姑娘只是摇了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语气中竟还带了撒娇和委屈,“就一次,一次就好。”


  季南石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凑近她耳边,用了此生最是温柔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实在让我恶心。”


  乐薇听到,只是笑笑,“放心,很快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因为,”她放缓了语气,“你就快死了。”


  “暗兵营听令,全力保护乐薇公主!捉拿逆贼季南石!”辜怀远身着铜甲,踏着尘埃飞奔而来,右手高举暗兵营的兵符,大声号令。瞬息之间局势逆转,方才盛势的又成了阶下之囚,而那撒娇委屈的小公主,神色那般冷艳,看着那不甘的人,得知了何谓心如死灰。


  她说,季南石,彼此彼此。


  辜怀远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她将父皇留给她的暗兵营调令交给他,告诉他若是看到季南石愿意悔过,便不必用此物,毕竟是她年少时欢欢喜喜的梦,总还是想留他一条命。


  她想了很多,季南石一定有苦衷,私心里,他一直是那个在阳光之下桀骜却又温柔的少年国师,他俩之间隔了血海深仇,自是再无姻缘,只求一别两宽,余生勿见。


  说来像个笑话,在他说一切皆是为了与自己长相厮守时,她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动了心,所以才会那般惊慌地叫他走,可惜可惜,还是逢场作戏,还是深深利用。


  季南石,你够狠。


  年少的梦就埋葬在年少吧,往后,她只是乐薇,只是乐薇了。


  她会守着这万里江山,百年寂寞,从此用这岁月,祭奠无辜的亡灵,吊唁过去的欢喜。


  她径直走向季南石,拿起了那把银扇,先是划了他的手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说,“这是欠浅语的,”然后划向了他的眼眸,说“这是欠我的。”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把他押入大牢,“明日,赐鸩酒。”这是欠父皇的。


  乐薇啊,最终还是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番外:我是季南石)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父亲会禁止我出去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会逼迫我去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玄机秘术,会让我看占星台里最神秘莫测的古书文献,他说,我是天赋异禀之人,是上天赐予大宣朝的的国师。


  说实话,在父亲一本正经的和我说这些时,我心里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去。什么劳什子的国师,谁爱当谁当,天机秘术,朝代更替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人臣子的,见风使舵,审时度势,顺应天命才是王道。


  但当我把这个从史书往事里总结出的真理婉转的讲给父亲听时,那老头的眉毛胡子气的简直要竖起来,指着我大骂逆子,然后拉着我诚惶诚恐的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念叨他教子无方,列祖列宗勿怪。


  啧,迂腐。


  我虽不苟同他的想法,但是鉴于他毕竟是我亲爹,血缘关系斩不断的那种,所以明面上顺着他的心意,刻苦学习,对着他忏悔从前的混账想法,有的时候情绪到了还能挤下来两滴眼泪,他老人家看了看我真诚的样子,不信俩字简直明晃晃的写在了他常年为国殚精竭虑导致早早见了头皮的天灵盖上。不过他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茬来,就只能无奈地看着我不学无术,然后闲着没事就去找列祖列宗那群老人家忏悔。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我十四岁,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丫头,牙都没长齐,长的粉雕玉砌可爱的紧。我不禁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下一瞬,咬上了我的手。


  不得不说,她屈指可数的那几颗牙还挺尖。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教育这个蛮横的小丫头,只见她瞬间变换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哭起来,对了,只有声,没有水的那种。


  太监宫女慌慌张张地把小丫头围了一圈,我才知道,这个小团子竟然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乐薇公主,看着她精湛的演技,我觉得这厮绝对是做帝王的不二人选。


  最后的结局是我抄了一遍大宣物志,这丫头像极了雪山上的雪兔,长的可可爱爱的,被惹了就亮出来自己的腿,奋力反击。


  往后的日子,我经常去看小丫头,看着小丫头从咿咿呀呀说不出整句到能够笑着叫我小神仙哥哥,她一直这么叫我,因为她说国师是神仙,能保佑大宣江山永固,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我只能努力修习,做一个真正让她依靠的小神仙啊。


  岁月不慌不忙,小丫头长成了眉目清秀的模样,作为皇室唯一的血脉,她必须担负很多同龄人不需要担负的责任,她心中有沟壑江山,面上却是懵懂少女,会像小时候那样眉眼弯弯地叫我小神仙哥哥,她及笄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废话,要不是为了娶她我至于孑然一人到现在?


  婚礼紧锣密鼓地准备,然而父亲却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小丫头会死。我依然不信,如今我的能力早早超越了父亲,他知道的我会不知道?可是,一切却应验了父亲的预言,婚礼前一天,邻国来犯,身为皇储她避无可避,披甲迎战,临走时吻了吻我的脸,告诉我等她回来就成亲,可惜,她没回来。


  她死在了边关风沙里,父亲说那是她的命,也是大宣朝的命,因为她死后,大宣会陷入大乱,会亡国。


  亡国不久,父亲也撒手人寰。我四处颠沛流离,到处询问是否有回溯岁月的方法,不知过了多少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青林淡雅,端方温润的人。


  他说他叫辜怀远,他说他可以帮我逆转流光,代价是我的三魂。


  他说他是天机轮盘执掌者,用魂魄献祭,可以回到从前。


  他说,他喜欢乐薇。年少时他落魄之至之时,乐薇曾给他一个馒头,对他笑得像是三春日光,自此山海不能忘。


  我答应了他,用三魂献祭回至往昔。


  像是大梦初醒,我听见父亲颤抖着说,这是个天生的国师。


  和之前不同,我一直在拼命修习,也一直没有见过乐薇,把自己变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当然,我本来也早就不年少了。


  或许是我努力的成果,我竟能开启天镜,通过天镜,我看到了小丫头出世,粉粉嫩嫩的,还吐着泡泡,看到她一点点长大,和从前不同的是,她的夫子变成了辜怀远,辜怀远温柔又坦荡,所以乐薇也比从前少了一分精明,多了一分纯真。


  这样也好,等着我寻到改变王朝的方法,就去把我的小丫头抢回来。


  我对天镜的操控越来越熟练,甚至能预知到未来,可是这一看,我竟然发现,大宣朝依然会覆灭,甚至更加惨烈,乐薇会被凌辱致死,高高傲傲的姑娘,被践踏成泥,触目惊心。


  我抓着辜怀远的衣领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回去不一定代表会改变悲剧,甚至可能造就更大的悲剧。


  我发了疯一般地寻觅解决的方法,终于在父亲的藏书里发现了一个法子,也是交易,和天镜交易,烧毁七魄,改变星盘,乐薇会提前经历劫难,这些劫难会来自我,劫难结束,她什么都不会记得,而我呢?我啊,会从此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我找辜怀远喝了一顿酒,告诉他,我会狠狠伤害小丫头,会让小丫头恨死我,不过之后小丫头就不记得我了,他可要好好的守着小丫头啊,


  他说,好。


  我脱下了白衣,换上玄裳,冷冷拒绝小姑娘的喜欢,用我们的婚事作为伤害她的工具,毁掉她的双眼,让她尝尽人间的痛楚。


  我求辜怀远,用他的身份去照顾小丫头,去安抚瑟缩在黑暗里的姑娘。


  三个月里的最后一天,我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吻了吻她的脸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再后来啊,我就进了天牢,等着第二天的毒酒,可是我不能等了,因为我要用祭神火烧毁我的七魄,把这段记忆彻底从小姑娘的记忆里抹除啊。#古言##推文##故事##小说#


  从此,岁岁年年长安日,世间再无季南石。


  我自负过人天资,无甚不能之事,却唯有不能逆转岁月,若是能,我一定要回到那天,回到她义无反顾嫁给我的那天。


  至于我的小丫头啊,所幸相识,所憾相忘,更遗憾,三次定亲,我没有一次看到她凤冠霞帔的模样。


  不过也好,从此她会高高兴兴的做个有福气的小公主。


  烈火焚身之际,我仿佛看到我的小丫头穿着大红的喜服,言笑晏晏叫我小神仙哥哥。


  我也笑了,叫出了那个在心里念过千万次的名字


  阿薇。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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